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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朱守道、李一:論中國書法傳統的繼承與創新

文章索引
對話朱守道、李一:論中國書法傳統的繼承與創新
(一) 書法傳統之我見
(二) 對話古人
(三) 創新之論
書法可以修身養性
所有頁面

朱守道詩《新歲詠春》

詩情浪躍逐春回,我醉東風盡百杯。

四序李桃滋雨潤,夜來鼓樂共潮飛。

左邊是李一,中間是朱守道,右邊為陳裕亮

題記:中國書壇關於書法傳統繼承與創新的爭辯,歷經千餘年而不衰,這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也是各個時代書風轉變的熱點話題。今天,書寫工具的變化,使得硬筆(鋼筆)甚至是鍵盤取代了毛筆,書法從“用”向“賞”轉變,從大眾向小眾轉變……在這個多元化、信息化的時代裡,當代書家該如何繼承傳統,筆墨如何隨時代? 9月21日,此次“三人談”主持人陳裕亮約請了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著名書法家朱守道、李一兩位先生作客茶樓,開始瞭如下對話。

嘉賓簡介

朱守道,祖籍福建泉州,1982年畢業於廈門大學中文系。現為全國人大常委會華僑委員會正司長級幹部、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中央文史館書畫院研究員、中國書協全國首批“德藝雙馨”書法家。

李一,1957年生於山東曲阜,美術學博士,博士生導師。現為中國書協理事、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中國美協理論委員會秘書長、《美術觀察》副主編。


(一) 書法傳統之我見

陳裕亮:今天很高興有這樣一個機會,對二位嘉賓進行採訪。二位都是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朱守道老師屬於學者型的書法家,從事書法學習和研究40多年,成果多多。去年朱守道一件書法作品搭載“神舟七號”載人航天飛船完成太空飛行後返回,作品被國家收藏,這在社會上影響很大。李一老師多年來堅持理論研究與創作實踐相結合,出版著述多部,其中《唐代書論的特色和成就》獲中國藝術研究院優秀科研成果獎,《中國古代美術批評史綱》獲文化部藝術科學優秀科研成果獎。今天請二位來茶樓品茶,我們主要談談中國書法傳統的繼承和創新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先對中國書法傳統進行一個界定和解讀,結合你們的創作經驗來談一談。

朱守道:好的。所謂傳統,是指世代相傳,具有特點的社會因素,如與我們密切相關的風俗、道德、藝術、制度等等。通俗的說,傳統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一些規矩。這些規矩,有好的,也有落後的。前人傳下來的規矩,也需要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一般意義上的傳統,還是正面的,肯定的多。書法藝術方面的“傳統”,是指千百年來在中國書法史上大家所公認的經典,如果分得細一點,可理解為東晉王羲之為領軍人物,經過歷朝歷代一千多年傳承發展下來的經典性的帖學體系。後人繼承傳統,對這門藝術進行梳理,研究和探討,這個過程就是和傳統的一種交匯,一種學習。

李一:一般來講,書法的傳統和傳統的書法還是有一些區別的,前人一代一代的積累下來的經驗、精神、思想、技法都可以作為傳統,當然載體就是他們的書法作品。傳統的書法主要是歷史上留下來的傳到今天的經典的作品。我的理解是這樣的,傳統本身也是不斷發展變化的流動體。歷史上我們有隋唐傳統,有魏晉傳統,有明清傳統,各個時期都有他的傳統。每一個時期給我們留下的都不完全一樣。它本身也是流動的,傳統就可以看成是一個流動的載體。

 

朱守道書法唐盧照鄰《登玉清》絕頂橫臨日,孤峰半倚天。裴回拜真老,萬里見風煙。

 

 

朱守道書法對聯江山開眼界風雪煉精神

 

陳裕亮:剛才兩位談及傳統,都從中國書法理論和審美標準來進行分析。後人在前人的基礎上發展,每個時代都具有自己的風格。現在我們來談一下傳統的繼承問題。中國書法從甲骨文到現在有幾千年的歷史,各個時代都有自己很明顯的風格,如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態”、清尚“質”。這是每個時代的基本特徵。作為一名書法家,或者是初學者,對於書法傳統如何進行繼承和學習呢?

朱守道:中國書法傳統是個好東西,歷史悠久,千錘百煉。我們首先得尊重它。我的印像中,“文革”以前學習書法比較注重傳統,強調學習書法要從楷書入手,重視學原帖,尤其是對帖的臨習。大家尊重知識,敬重文化人,對書法藝術有一種神秘感。當時我在古城福建泉州上小學,社會上談論書法,張口閉口都是“顏筋”、“柳骨”,還有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帖。印象特別深。學校開設書法課,每週一節,老師帶領,大家跟著,走的就是這條傳統的路子。 60年代著名書法家沈尹默先生在上海教學和實踐“二王”藝術,在中國書法界產生了巨大影響。改革開放31年來,經濟發展一日千里,社會管理更加科學、更加有效,我們的生活節奏、工作節奏不斷加快,人人都感覺這個時代在變,過去很多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現在做到了。

人們思想開放、思維活躍,敢作敢為,年輕人力爭最大限度地體現人生價值。反映在書法學習上,就有不少學習者缺乏對傳統的尊重和學習,希望找到一條速成的路子,用三至五個月、或是一年半載來速成這門藝術。前幾天聽說有人發明新的辦法,說用60天就能見效。當下,學習書法,人們確實有各種各樣對這門藝術加以速成的嘗試,但現在看來不行。為什麼?它不符合藝術規律。任何領域都有自身的發展規律,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藝術這東西,你不去弄它,其規律不起作用;你想去弄它,這規律就要發威,要起作用。你想速成,看來很難。

陳裕亮:我們的傳統太豐富了,不可能全部吸收,應該有揚有棄。剛才朱司長從自己的見聞和切身體會談到了對傳統的繼承,接下來請教李老師,您是怎麼來看待對傳統的吸收、學習的?

李一:書法的傳統如果用時間來劃分的話,它既包括20世紀以前的傳統,就是古代傳統,20世紀以後,包括民國到新中國五六十年代上海帖學的振興,這是新中國產生的新傳統,現在美術界也在討論新傳統,20世紀的傳統也隨著20世紀的過去而成為過去,我們是從20世紀過來的,在過去我們都認為那個時候是現代,可是現在它也成了過去,也成了傳統,所以一種說法是傳統既包括古代,也包括20世紀。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書法的本體可分碑和帖2大類,帖學剛才講了,的的確確是我們的一個非常優良的傳統,我們應該繼承,那麼碑學這一路也不可忽視,帖學衰靡,碑學中興,是在清代才形成,雖然發生的時間晚,但是它追的比較早,都可以追到隋唐以前,可以追到秦刻、漢碑,甚至到甲骨文。

福建有個潘主蘭老先生,對甲骨文研究很深,甲骨文發現的時間很短,出土至今才一百多年的歷史,而唐宋元明清這些書家根本就不知道這個東西,也沒見過。今天我們都看到了,潘主蘭先生從中加以藉鑑、研究,古老的東西是從地下發現的,成為書法學習的新的資源。這個東西雖然發現的晚,但是可以追的年代更早,這個很有意思。關於傳統的繼承,怎麼來繼承它,書法和美術還有有一些區別,美術是要狀物的,美術可以通過寫生、速寫等等來學習,書法不是狀物,書法必須從臨帖、臨碑開始,碑、帖就是傳統,這是前人留下的,必須從此來入手。開始入門的時候你亂寫?亂畫?根本不行。只能是臨帖或者碑,要踏踏實實去學習。

所謂繼承,我們從初學者的角度來說應該重點繼承前人所留下傳統,我們碑帖開始學起,臨摹、模仿,這是歷史上留下來的好東西,我們就應該這樣來學。像日本,他們的書法教育開展的相當好,他們也是從源流開始,從臨碑帖,從最基礎的東西開始。學習書法並不是說到後來都要成為書法家,而是要通過這種經典的東西學習使我們對中國文化、對中國歷史以及審美有一個初步的認識。作為像我們現在這樣對書法有一定的研究的,算是專業的人員來說繼承仍然是一個大問題,實際上越學越感覺到自己的底氣不足。和古人的相比較,感覺明顯不足。可能在現在的環境缺少古人的那種心境,所以說我們還應該去很好的繼承,很好的像古人學習。

這一點有2個例子,第一個像沙孟海,他是學碑出身的,他直到80多歲還仍然在臨碑臨帖,雖然說他當時已經很有名氣,但他還是認為不臨不行。就是說即便是你已經有了很深的功力,你想增加你的創新度,你想寫出高水平來,還得從對前人加深認識的基礎上來進行創作。另一個例子像陸維釗,給王國維當過秘書的,國學底子是相當不錯的,他的字很有個性,到了晚年之後他最後悔的最遺憾的一件事情是對二王的東西學習不夠,因為碑學的東西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東西,有高低之分。我認為無論是一個小學生也好,還是有一定高度的、水平的書法家,都應該學習傳統。


(二) 對話古人

陳裕亮:剛才李老師從筆法、章法、線條等方面介紹了傳統,這是我們學習書法藝術很重要的角度。不同時代的書法呈現出來的意態和形像是不一樣的,我們現在換一個角度來看,書法本身就存在著碑和帖的差異,想請朱老師談談碑帖這二者的傳統和區別。您的作品與眾不同,我們從線條和結字中感覺到雄強渾厚、古意盎然。

朱守道:書法藝術從美學範疇來看,可以分為兩大塊,一塊是帖學,一塊是碑學。帖主優美,碑主壯美。蘿蔔青菜,各人所愛,每個人可以依照自己的理解對碑或帖加以學習和探討。有些人專攻帖學,如啟功先生,對帖學書法研究很深很透。對於碑,老人家曾有一句名言“透過刀鋒看筆鋒”,這表達了他的藝術見地,從實踐上看他完全走在帖學這條路上,並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說到碑,也有很多人寫,如清代趙之謙、康有為,後來的弘一大師,當代也有不少書家在走碑學這條路。有人可能要問,這碑和帖,兩者誰優誰劣,學那種更好?我認為兩種都很好,各有其特點和優勢,不能一概而言,各人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和理解來加以判斷和取捨。當今中國書法界,更多的書法家還是碑和帖兩者都寫,各人取其所需,加以充實消化。我選擇的是一條寫碑和寫帖相結合的路子。帖的特點,豐瞻蘊籍,清秀優雅,寫起來比較平和、靜氣、小巧。

前些時候在友人處看到明代狀元的一張作文試卷,上面的蠅頭小字,字字珠璣,非常精緻,令人嘆為觀止!古人書寫扇面、信札、手捲,尺幅很小,純粹是很高雅的把玩,不是去參展。當時還沒有“參展”這個概念。現在寫字,就要面對徵稿、評審、參加展覽。自從引進展廳效應之後,寫小字好像有些吃虧,相比之下,寫大字搶眼,有一股視覺衝擊力。書法作品要掛進中國美術館,有不少人就往大的寫,八尺整紙還嫌不夠,再大,到一丈、一丈二大紙,頂天立地。寫小字的可能就不太適應了。寫碑講究氣勢,看大效果,追求雄強、大氣、古拙,不太計較細微之處。康有為先生的書法就是個典型。對於學習者來說,我倒有個建議,帖和碑二者不可偏廢,都可作為學習參考,多方面吸收藝術營養,自己加以融會貫通。經過不斷臨習,比較能心手雙暢了,能寫大字也能寫小字,最好!要精緻能寫精緻;要雄強博大、遼闊蒼茫,一上手也能出這種效果。在臨習中,碑本,我最喜歡的像《龍門二十品》、《鄭文公》、《汝南王修治古塔銘》、《張猛龍》等;帖本,如王羲之《聖教序》 、米芾《蜀素帖》、黃庭堅、祝枝山等法帖,我都很喜歡。在書法學習和實踐中不斷進行比較和調整,開拓視野,鍛煉眼力,吐故納新,從善如流,從而得到許多收穫和提高。當然,在學習時要靜下心來,作點分析,稍加微調可以,避免大起大落。

李一:我同意守道兄的說法,傳統是很豐富的,作為一個學習者重要的是選擇,好東西很多,在我們有限的生命當中也不可能全部的都學一遍只能是有重點的學習,最好是挑和你的心性比較接近的碑帖來寫來學習,不是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嗎,你對這個東西不感興趣你何必要學呢, 你可以有選擇的學習。

朱守道:碑帖的選擇,如同面對一大桌美味佳餚,這麼多的菜你要通吃是不可能的,首先你沒有這樣大的胃口,其次你沒有時間,你只能選擇其中一部分來享受。因此,我只挑選我所喜歡的來品嚐,喜歡這道菜,我就緊緊盯住它,慢慢來享用。有的菜雖然很好,但辣椒太多,不合我的胃口,這道菜再好我也不去動筷子。在碑帖的選擇上我覺得還是要講一點科學發展觀,選擇自己喜歡的,符合個人性情的古代經典碑帖來學習。你喜歡上它,甚至酷愛它,對它就有了濃厚興趣,你自然會反复去揣摩、比較,深入去分析鑽研,達到廢寢忘食、欲罷不能的程度,這樣一來你事半功倍,成功的機會越大。

李一:學習的過程可能剛開始時什麼都學可是後來會逐漸地縮小範圍,集中精力的去學。我的理解是一個人學習書法的過程就是對傳統的不斷的選擇不斷的認識對自身不斷調整的一個過程。我個人的體會書法的學習過程是和傳統對話的一個過程,如對話呢談不來,談不來就放下嗎。有的開始可能不認為他好的,可能不對你的心境,也許是你這個年齡階段悟性不到,也可能過十年二十年再寫以後又認識他的好處,又對路子了。我個人理解學習的過程就是一個不斷的和古人交流對話的一個過程。
朱守道:李一兄說得好。對話先賢,神與古會,有兩個途經,一是讀他詩文,如宋代蘇東坡相距我們有千年之遙,我們要認識他、感受他,你就用心去讀一讀世代相傳、大氣磅礴的《赤壁懷古》,二是讀他的墨本,如《黃州寒食帖》,你去琢磨吧,一千年前的這一天,正逢天降大雨,蘇老夫子正為茅屋漏水、柴火盡濕、無法生火做飯而發愁,在油燈下一筆一劃書寫著萬般無奈。每當夜深人靜之時,讀帖的效果尤為明顯。清風縷縷,秋聲可聞,沏上一杯香茗,與古人碑帖對面而坐,靜靜讀來,思接千載,想當年東坡先生也是這樣,在燈下握管在手,專注地,一筆一劃地書寫著這件神采飛揚的墨本。有時,我們甚至可以感受到老夫子援筆濡墨,筆觸抵及紙面時發出的“沙沙”聲。讀帖就是對話,聖賢就在面前,內心有著一陣陣感動。在與古人的交流中我們不斷汲取有益的啟示,進而確立自已的藝術表現方法與形式。

陳裕亮:剛才二位談到了與古人的交流,很生動,充滿詩情畫意。我們現在臨摹碑帖,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古今的一種對話。當然,對話的深度、廣度因人而異,有的要深,有的則淺,這與人的年齡、學識、閱歷有著密切關係。繼承傳統,通過無數次的對話,我們所要繼承的不僅僅是先人的技法,還要了解書家後面濃厚的理論修養、文化積澱,了解書家獲得成功的外部環境和內在因素。其中包括對傳統的學習,個性的涵養等等。每位書法家都是一本書,很值得我們研究。米芾的東西我很喜歡,他的作品意態非常美,變化多端,我也很欣賞他的那種博學和率性。除了研究他的技法、筆法外,還要多讀書,多臨帖,把它當作一門學問來做,充實提高自身的學養,這可能是我們繼承傳統中比較核心的方面。我想就這個問題請二位談一談。

朱守道:好,書法藝術所包容的面很寬,涉及文學、史學、美學、哲學等等方面。比如臨帖,寫《蘭亭序》,作者王羲之是哪個朝代的人,你不能不知道;他所在的那個朝代東晉是怎麼回事,他是如何寫這件作品的,你就得附帶了解了。多接觸一批古人,也就一併理清了他們所處的朝代、人物和一些歷史事件。了解歷史之後你還要懂點文學,比如你抄錄古人的一首詩,是律詩還是絕句;拿到一首宋詞,你要弄清楚它的詞牌?古人的詩寫多了,不滿足,自己也想學著作兩首,作詩可以寫大白話,也可寫嚴格一點的,如講點平仄、對仗、押韻等,這就牽扯到文學,不知不覺,你對詩詞歌賦都懂了一些。書法需要審美,又涉及到美學、哲學,在學習中我們的視野慢慢在擴大,藝術理論修養慢慢在增加,書法藝術是涉及面很寬的一個體系,從事者可以受益無窮。剛才李一兄談到的沙孟海、陸維釗,還有像啟功、黃賓虹、林散之等老前輩,學養宏富,國學底蘊十分深厚,作為晚輩來說,除了向他們表示深深的敬意外,特別應該注意基本功的涵養,不斷充實和提高。

陳裕亮:剛才朱司長講了學習傳統,神與古會,在追尋古人時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涉及面層層深入,聽了不無啟發。我希望李老師能重點給我們談一下自己與對話的古人體會。

李一:好的,追古人可以這麼說,就是和古人對話,和他們交流,在交流當中向他們學習。當然,古人的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已經一去不返,我們無法還原也不可能還原他們的生活環境,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特點,我們在當下的環境和狀態之下如何來學習古人,我們是從技法來開始學,但絕不是僅僅學習技法,這個里面有個精神層面的東西,就是通過對技法的學習來感受古人的狀態。我們可以想像當時的那種環境之下比如說王羲之他們是怎麼來揮毫的,當然我們不可能完全像他們那樣,那個環境已經過去了,永遠不可能回來。蘇東坡的環境也不可能回來了,我們今天也有我們的環境,但是古人練習書法的那種精神要學習的。現在的問題是很多人都已經不拿毛筆了。毛筆和一般的知識界,包括教授、研究人員的關係都不大了,毛筆變成了只有藝術圈裡的人玩的東西。當然也要看到喜歡書法的人還不少,據統計有幾千萬人。區別在於書法在過去實用與審美是一體古人的,但是現在的人拿起毛筆來動不動就是想創作,說我今天晚上要創作幾幅作品。創作當然無可厚非,但重要的學習古人對毛筆、對毛筆文化、對中國文化通過書法對文化的深刻的體驗。

陳裕亮:古代文人的書法學以致用,如寫家書,寫祭文,有感而發,簡明扼要,是真性情的流露。顏真卿書寫《祭侄稿》時,正值國家破碎,生靈塗炭,詩人握管在手,心中的悲傷、憤慨、無奈之情感交織在胸,注於筆端,成就了一篇感情真摯、文字瑰奇、書法技藝高超的傳世名作,成為中國書法藝術寶庫中的璀燦奪目的瑰寶之一,確實是鉻守和傳承中國書法傳統的典範。


(三) 創新之論

陳裕亮:剛才我們談到對傳統的學習和繼承,大家從各自角度來加以解讀。現在我們來談談創新,創新非常重要。我們對傳統學習的最終目的還是要形成自己的東西,形成自己的一種獨特的風貌、一種風格,所以創新本身是對傳統的一種延續,也是對傳統的一種發展,所以說創新非常重要。唐朝的法度已經非常完備了,那宋朝怎麼辦呢?它又在向前發展,當時許多文人士大夫和有識之士,在對唐代的法度研究的同時賦予宋代書法一種新的面貌,就是“尚意”,把這種人的情感構築出來並通過作品抒發出來,依此類推,各個時代之間形成了不同風貌和特色。

今天我們處在網絡發達,信息通暢的地球村里,自然科學的創新無疑是一個國家的靈魂,藝術方面的創新又怎麼走呢,在百家爭鳴中,各有個的說法,有人說創新會把傳統給滅掉,所以今天請二位談一談今天我們的創新該怎麼走,我們的創新應該用什麼樣的面貌表現出來?

朱守道:對於“創新”一詞,有不同理解。不少人持這樣一種觀點,認為在中華民族浩瀚的歷史長河中,古典文化中的一瓢飲,已足夠我們受用終身了。你需要繼承的都還學不完,還談什麼創新呢!可能有很多前輩不太樂意用這種字眼。

歷史總是在向前發展,對於古人來說,我們是今人,我們繼承了過去,在傳統的基礎上往前發展,再過幾百年我們也成了歷史,後人可能也在研究我們,這個時代的東西到了那時也可稱為傳統,我們這種傳統又被後人所接受,又加以傳承。就個人而言,從事書法藝術的創作,起碼注意兩條,一是不能背離傳統,要遵循其藝術規律。二是大量學習借鑒先人的研究成果,借助先人的肩膀向上攀登。想要藝術創新,我想應該是一種自然的、順理成章的、有豐厚文化傳統為基礎的一種作為,這種作為不是做作,不硬撐,不去人為拔高。對傳統的繼承越紮實、功底越深厚,其發展(創新)也就漸漸蘊藏在其中。沙孟海先生、啟功先生的書法無論擺放在那裡,我們從眾多的作品中一眼就可以看出它來,因為書法風格很獨特,很醒目,讓你永遠忘不了。啟功先生從來不說自己是創新,但你能說這沒有創新嗎?相反,如果有人高調宣布,“大家快來看呀,我現在要創新了”,這種所謂的創新往往不靠譜。

吸收一種營養,書寫單一風格,要加以發展可能比較難。我們曾經聽到過某位教授一輩子寫顏體,因為仰慕顏魯公為人,又很喜歡他的字,於是跟著顏魯公走。顏體楷書是一座高峰,你可以接近它,逼似它,你不可能超越它。你寫了一輩子,到了一定歲數,體力不行了,眼睛也花了,書寫質量開始下降,遠不如你中年時候寫的東西。當代一些著名書家如沈鵬、李鐸等先輩,對古代多種書體進行廣泛涉獵、研究和取捨,在融會貫通的基礎上自然而然的出現一種新的風采,形成自己特定的書法風格。他們成功的事例也在提示我們,借鑒古人不一定抱定單一,可以是多家,眾家,齊頭並進。多維的,複合的各種元素的借鑒,海闊天空,反而更有利於我們向前發展。

現在有些學書者,對歷朝歷代的書法藝術研究成果置若罔聞,不屑與古人進行對話,自己愛怎麼寫就怎麼寫,結果握筆如刷,寫起字來張牙舞爪、粗魯低俗。這種所謂的書法不能說沒有風格,他還真是出了自己的風格,但是這種風格低下拙劣,經不起時間考驗,一陣風吹來就過去了。

無數成功的先例告訴我們,後人學習書法要重視對傳統的學習,要充分借鑒先人的研究成果,以先人智慧為鑰匙,開啟我們懵懂幼稚的腦筋,提升我們的審美品味和辨析是非的水平,放遠我們向前探索的眼光。以先人的肩膀作為自己攀援書法藝術高峰的階梯,有傳承,才可能有發展,在古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有所創新,有所作為。

陳裕亮:說得很好!應該說這種創新一定要建立在我們對傳統的積蓄基礎之上,再結合自己的性情和學養,或者說是你的個性等等,包括現在時代的一種特色,才能夠有高度,才能夠說他被認可,從而才有生命力。

李一:對。繼承和創新是老話題,特別是80年代創新這個詞在書壇用的比較頻繁。說繼承與創新不如談繼承與發展,強調發展比強調創新更重要。 “新”就是“好”嗎? “新”等於“好”嗎?新的東西未必都是好的,好的東西也未必都是新的。現在出現的一些新作品,未必都是好的。比如剛才說到啟功,啟功這個人在生前不斷的被創新派所攻擊。說他是館閣體,沒有一點時代意識,沒有一點創新味,是保守一路的,沒有個性。現在看來,打著創新旗幟的,尤其是流行書風強調個性,但實際上反而是千人一面,相反的保守的啟功的字個性卻非常鮮明,而且他的格調也不低。

朱守道:1984年我在國家教育部工作時,向啟功先生討教許多。記得有一次在首都賓館禮堂聽啟功先生講書法,台下第一排坐著歐陽中石、劉炳森等著名書家,你可看出大家對啟功先生的敬重之情。啟先生的課講得深入淺出,課講了一半,後台有好多人給他遞紙條,主持人每讀一張紙條,啟先生便作一個回答。其中有一張紙條是“請問啟先生,怎麼樣寫字才能免俗?”這張紙條代表了當時社會上一部分人的觀點,認為啟先生雖然是中國書法家協會的負責人,但寫字很俗,沒有創意。紙條是對著啟先生來的。當時主持人念了紙條內容,啟先生在台上眼也不眨,就回答說,“你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因為我本人寫字就很俗,讓我去指導別人如何免俗,這我做不到。” 啟先生的幽默和智慧讓全場人人開懷大笑。

李一:藝術是厚積薄發的過程,是一個不斷積累的過程,一個人在短暫的一生當中,如果你能夠在前人的基礎上,你有一點提高或者是發展就不得了了,人的生命非常短暫,藝術是無止境的,每個人都有創作的慾望,你沒有創作的慾望你成不了藝術家,但這種創作的慾望如何符合藝術規律是重要的。書法的章法、結構、用筆等要認真研究。前人的筆法是怎樣的,你的筆法怎麼樣能夠在不違背筆法的規律基礎之上,又比前人豐富一些,這很重要。

陳裕亮:剛才李老師說的那種情況,它僅僅是對工具的一種革新而已,談不上創新。李老師關於創作慾望談得很好,朱司長您是如何看待這種創作慾望呢?

朱守道:有創作慾望當然好!這是書法學習和提高的動力。學習書法想發明創造,自立門戶,推陳出新,這沒有什麼不好。但能不能獲得成功?就像李一兄所說的要符合藝術規律,符合規律的你可能成功。我最近看看清代何紹基的帖本,後人學他的很多,成功的也不少,中國書協第一任主席舒同先生是學何紹基的,老一輩書法家中還有方毅、楚圖南、李一氓等等。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有詩云:“十分學七要拋三,各有靈苗各自探”,民間還有一句老話叫作“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上述幾位雖然都學何體,但各有各的風格,各有各的氣象。看看這些成功的範例,對我們不無啟發。

陳裕亮:剛才兩位關於創新或者說發展都有比較深的見解,應該說這個時代創新是一個借用詞,從科技上引用到藝術這邊來。創新這種東西最終作為一種主流,作為我們未來的傳統會延續下去,但也有一些所謂的創新,注重了形式美,忽視了內涵或者純粹成了一種革新工具,最終曇花一現。我們對於創新的態度,還應該是包容、允許,社會應該引導他,幫助他,讓他往前走。最後問一個從創新和發展延伸出來的問題。我們這個時代是多元化的時代,詹建俊老前輩講的一句話讓我感觸很深,他說這個時代各種各樣的信息太多了,誘惑太多了,怎麼辦?對於一個藝術家怎麼辦?他說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學會放棄,學會拒絕。我想問一下,作為一個書法家和理論家,我們該怎麼看待這種現象?

朱守道:前不久,我應友人之請書寫“知止”兩個大字,寫出後我望著橫幅,不禁沉思半天。 “知止”系老子所語,文字極為精煉,內涵卻很深奧。

“知止”,我想首先是一種人生態度,“適可而止”。人生活在社會中,誘惑很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心裡要有數。要客觀、冷靜地深入思考,自己要把握好一個度。因些要學會拒絕,敢於捨棄那些該捨棄的東西。其次,在需要做的事情中,選擇必須是要做的事情來做。不是必須做的,就不一定去做。如果不著邊際,樣樣都來,這山看那山高,結果欲速則不達。記得有一副對聯說“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很有哲理。人的精力和時間很有限,要集中力量去做最有價值的事情。第三,要用心做事,認真做好每一件事,哪怕是一件小事。不要輕視這些看來不起眼的小事。每一天把每一件小事做好了,積累在一起,就是大的成功。

李一:這個話題比較輕鬆。 7年前我寫了一篇短文,大意是青年時代用加法,中年以後用減法。

陳裕亮:也是對前半生的一個梳理。

李一:不可能都精通嗎,確實得有取捨。取捨也是相當難的。因為50歲左右這個年齡正是做事的時候,我現在要做許多事務性的工作,可是自己最感興趣的還是書法。

陳裕亮:就是很自然的心態。

李一:對,很自然,書法這個東西是自己用心的去想去做,很願意去做的一件事情,因為書法可以修身養性。


書法可以修身養性

朱守道:從事書法學習是怡養身心的一件事,可以給人帶來無窮的樂趣。據西方學者研究,人在快樂的時候,免疫力最高,人也越健康。因此,心情舒暢、經常快樂的人,身體素質要比其他人好。在許多地方講課時,我都不厭其煩地推薦“快樂書法”,希望大家在“快樂書法”的學習中加深認識中國書法,繼承和弘揚千百年來形成的書法傳統。把學習書法這看來是枯燥無味的事情當做一件快樂的事情來做。一是心境閒適,精神煥發。書法學習是融體力和腦力於一體的平衡勞動,臨帖習字手腦並用,既有動也有靜,心手雙暢,是最好的養生之道。一般說來,書畫家的心境比較平和。在藝術創作中,心理經常能保持著一種愉悅的狀態,長期專注於藝術創造和構思,避免了外部的不良剌激,有關書畫藝術與人體健康這個話題,近年來在茶餘飯後經常被人們所談論,書法藝術也被喻為“藝術氣功”,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蘇局仙老人102歲時,曾有人向他請教養身之道,老人說,“惟書法而已。” 百歲書法家孫墨佛說:“我的長壽之道就是寫字,以書養性”。他每天寫上二個小時的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久而久之,心身受到了良好的調整和鍛煉。

二是以書會友,寵辱皆忘。

每個人總是要有某種愛好和樂趣,有了它,可以豐富業餘文化生活,這是調整心態,減輕負擔的重要環節。從事書畫的朋友以書畫會友,筆墨傳友誼,是一種健康、高雅的交流方式。寫字作畫經常在晚上進行,提筆寫出一件好作品,心境頓時心曠神怡。現在,學習書法的人數近一億之眾,許多學書者經常有這樣的雅聚,把寫好的作品分送給同事和朋友,共同分享新成果。 “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在其樂陶陶的氣氛中感受風雅和斯文!

第三,親近自然,心無煩惱。

從事書畫藝術的人們其觀察事物的能力和品味深度要比其它人來得細膩和敏銳。書畫家以大自然為藍本,攀援山巒遠眺長河落日,在曲徑通幽處欣賞萬歲枯藤,在小橋流水邊體驗游魚之樂。站在大自然面前,不計榮辱,不想得失,形無勞倦,喜氣洋洋,體驗一種獲得成功的愉悅。有些感受只可意會,難以言傳,如同小品演員趙本山的廣告詞,(這東西)“誰用誰知道”。

陳裕亮:好,今天我們面對兩位很有成就的藝術家和理論家,談了很多,涉及的是自古以來一直在探討的問題。我們處在這樣一個偉大的時代,如何看待這個問題,在討論中各抒己見,互相啟發,很有意義,尤其是對年輕的同志來說,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很感謝二位,今天的訪談就到這裡。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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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更新在 週六, 14 八月 2010 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