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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道与书魂》- 丁仕美 |
道者, 万物之所然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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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道”与“书魂”,在我脑瓜里孕育有年,犹如妇人腹中一对双胞胎儿。妇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十年怀思,一晚“生产”,依然惊恐万状,阵痛自不待言。仿佛东海灵猴出世、李天王府中三太子降生一般,闹得玄。真是“胎”怀久了,必然难产。
我之学书,从法入,朝朝暮暮,几十年过去,仍稀松平常。自个儿也纳闷儿,人家当代多少书家,几年下来,就已名声大噪,甚至有青年参加了几个“培训班”、“速成班”之类,就在全国连连获奖,而自己下了半辈子多的辛苦,至今无非刻鹄类鹜,没有质的长进,更谈不上飞跃。但有一点心里明白:这绝不是一个一般性的问题!
有赖于家中积帖颇多、藏书颇丰,就这样,又那么一边临摹、一边研读,以不惑之身,笃志学之工,又过了些年月,这才渐渐省转过来,问题居然出在这个“法”上:手、眼久久被“法”所缚,以致长期不得入“道”。与韩非为法所困、商鞅作法自毙异外有同。而我所闯入的、几十年来在其间彷徨、踟蹰、迷途不知何返的,正是这样一个古老的误区。
书界巨擘、前辈们,已就“法”与“道”的问题,发表过很多富有真知灼见、甚或一言九鼎的高论。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位老先生就作过“书道与书法”的专论,说:“中国人称书法,日本人称书道,内容一样而名称不同。”愚以为,这实在不是一个一言可蔽之的课题,不管怎么说,“法”、“道”也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就“道”而言,属中国文化、甚至东方文化(或谓“昆仑文化”)的核心内容,乃中国原始哲学之纲领。《易·系辞上》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朱熹释曰:“阴阳迭运者,气也。其理则所谓道。”显然,朱子是把老子“万物负阴而抱阳”、庄子“通天下一气”、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的学说用在自己对“道”的理解上了。
《老子·道德经》二十五章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老子说有个混混然的东西,比天地都生得早,因它没有形体,所以无物可匹独立不改,可它运行不止、无所不至,应该说,这就是天地的根源,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就把它叫作“道”。
《韩非子·解老》说:“道者,万物之所然者,万理之所稽也。”所言万物之所以可称“道”,因万理可在“道”中找到根据和依托。
古人有关“道”的论说太多太多,但都不游离于大纲,《易·说卦》立言:“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真是天有天道,世有世道,人有人道,艺有艺道……郑玄所谓:“道之大,无所不包。”关于“书道”之渊源,想再毋庸袄贅述。
由此可见,日本人把从中国学过去的书艺定名“书道”,实在是大有深意。从地理形势看,这个躺卧在东海里的像一条“水蛇”似的岛国,是在我们华夏文化的源头上吮吸血液,何止于“书道”一支血脉!大道,王道,诡道,霸道……无所不见。纵观世界历史,我们心中自然有数。返观联系现实又知:东洋人在深深掘开我们的“文化之根”狠劲噬咬,而我们却在自家古树的枝干梢叶上胡乱划拉!
在“书法”、“书道”这两个写字概念的不同称谓上,其实质是矗立着民族信仰与处世行为的巨大差异。这就如同世界是由人联接,但谁也不能把男人和女人等同起来一样。
就“书道”本旨论,我们不必谈李斯、萧何等人的间接论“道”,古代书家论书直言“书道”者,随口即可举出一串:东晋卫铄《笔陈图》、王羲之《记白云先生书诀》、南朝·齐王僧虔《笔意赞》、初唐大家虞世南《笔髓论·契妙》、中唐书家张怀瓘以《评书药石论》直接上奏玄宗李隆基:“论于书道,是臣之职,知而不说,用臣何为……”可谓铁锤击鼎,铿锵有声。可见“书道”是由我们古时的贤者提出来的,只是后来丢弃了,这就难怪这门艺术的“清”不如“明”、“民”不如“清”了——弃“道”而扬“法”,势所必然。
一砖头厚的几部历代书论,翻过两个来回,又读中、外美学著作几本,虽然对“书道”的认识已经有了很大提高,但欲吃透“书道精髓”,还根本没到时候。又参阅了几部现、当代人的论书合著、专著,仍然不能准确地把握,根本达不到对“书道”形象体认的程度。我开始憎恨自己冥顽不灵的脑袋,却又莫名其妙地想起孔子当年“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叹,甚至产生了另外几种新的认识,始悟东坡“道可致而不可求”之理颠扑不破。
事理一旦想通,心情也就平适。得东洋人启示,还是在文化的“祖根”上找来由吧,有先哲引路,世上焉有过不去的“隘口”!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论语·子张》)圣人之语,催人发愤。孔子又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苦心求道而不得,火候未到然。于是,不舍昼夜,捧起圣哲经典,一字字、一本本开始了新的抠读。
一夜,从《老子》进入《庄子》,这是上海古籍书店早年出版的一套《诸子集成》。当读到《养生主》一篇时,多少年云笼雾锁在混沌深处的那个东西,渐渐地,竟如明月之出天涯,或如朝暾之出东溟,水淋淋地跳上一线海天——
这是一个我早已熟知的故事,况在韩愈、孙过庭、张怀瓘、项穆、周星莲等人的书论中多次撞见。我大惑此前为什么竟没能在我木雕石刻的心头撞出一星火花?我突然间发现自己在学与问的过程中,多少年一直犯着一个“学而不思则罔”的严重错误,同时想起《论语·述而》中孔子的另一个感慨:“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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