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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書法叢譚 - 五、清至民國之廣東書家

文章索引
嶺南書法叢譚
二、漢至元之廣東無名書家
三、宋代之廣東書家
四、明代之廣東書家
五、清至民國之廣東書家
六、廣東書學之成就
七、廣東書家之特色
八、廣東書家對於全國之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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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清至民國之廣東書家

清初廣東書家,多為明末遺老,潔身自好,恥事異族,故順治康熙之際之書家,多歸入明末敘述,全其志也。遞乎乾隆,滿族已與漢族同化,兩族間之觀念漸泯,其時遺老,亦靡有孑遺。於是而張黃黎呂,馮謝蘇宋,諸家輩出,書風複起,至於南海吳氏,著為帖銳,而集其成。從吾粵書言之,由泰泉白沙而來,三百年帖學,總匯於是。舊學既加邃密,新知隨而產生,至鹹同之際,於是而順德李文田,異軍突起,尊碑寫碑,蔚為廣東特色。碑學之興,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複以其倡碑精神根本上致疑蘭亭之來處不可靠。偉論驚人,學者咋舌!其議論之根據,詳下文本人條,茲不復贅。自是以後,北碑植基開址,南海康氏繼之,大宏厥規。康氏以不世出之天才與學力,著成書鏡。創寶南、備魏、取隋、卑唐之論,作進一步之具體方案提出,於是碑學如日中天,全國書壇,翕然景從。至今海內者,奉為圭臬。吾嘗默數四千年書壇之執牛耳者,由黃河流域而長江流域,近百年來,似已轉移至珠江流域。南海康氏,其庶幾乎。故清代吾粵書法,可稱全盛時期。

愛及民國,清之遺老,猶多存者。党國先進,亦多工書。以現在之趨勢觀之,除接受吳李康三氏之遺產外,且將更從甲骨木簡,窮源競委,涵溶碑帖,上下漢殷,發四千年書法之幽秘,蔚為民國藝術史之光。時賢濟濟,方興未艾,吾不禁馨香祝之。

梁佩蘭

南海梁佩蘭,號鬱洲,嶺南三大詩家之一。書名為詩名所掩。善擘窠大字,高古雄渾,由蘇米以上溯鐘王。嘗見其“攀條摘蕙草,濯翼淩丹梯”一聯,腕力橫絕,筆短意長,點畫精神,栩栩欲活。吾家藏有“仙湖”二字榜書榻本,陰文陽文各一,字徑盈尺,款署鬱洲書三字,昔嘗以為梁儲手筆,因梁儲亦號鬱洲,該坊故老,亦相傳為梁儲書也。然梁儲書,世所少見,佐證無從。惟佩蘭此聯,筆勢極相似,且佩蘭所居六瑩堂,亦在仙湖街(黃慈博近對餘言)。則裡人書裡額,不妨但署別號也。又觀大風旬刊所刊詩冊(李仙根藏)中有仙字及鬱洲二字,其筆勢亦同。惟仙湖榜書,則鋒芒盡斂,爐火純青,雍容暇豫,極饒蘊藉。此詩冊則鋒芒淩利,筆勢迅疾,結字扁平,英氣橫溢,豈紙書與石刻異歟。若合詩冊與楹聯觀之,則仙湖之榜,為佩蘭所書無疑。

梁無技

番禺梁無技,號南樵,書法眉山,而泯其跡。當見其送蓼翁人直中翰詩,行書,用健毫筆,筆勢勁利,於姿媚之中,極饒骨氣,酷肖其人之狷介也。

王 隼

以小楷擅名之番禺王隼,觀其所書壽琅翁詩,力追鐘繇,點畫簡古,筆厚意濃,一洗學鐘書者圓熟之習,玩其筆勢,似用撥燈執筆法,撚筆正而腕骨平,又運隸法人楷,故其書簡古恬靜,不矜奇異,而風規自遠。此種造詣,方之王寵,實無遜色。故仙根詩雲:“入室元常王雅宜,楚庭還有一蒲衣。”非過譽也。同時新會易宏及陶天球,均法元常,得其氣韻,亦可比肩王隼也。

汪後來、甘天寵

番禺汪白岸,與新會甘儕鶴二人,生當康乾之切,其時吾粵盛行閣帖,故汪甘之書,點畫使轉,皆胎息于二王,白岸有客中生日自贈詩;儕鶴有題畫絕句,皆於閣帖有獨到處,與徒為貌似者殊科也。

蘇 珥

順德蘇古儕,為惠門(惠士奇)八君之一。生平詩古文詞,皆不苟作,其書跡尤不輕易與人,得者稱為二絕,其擘窠大字,絕肖陳白沙。坊間每每去其下款,以充白沙真跡。侮謾前賢,罪惡罪惡。紅樹室主人陸丹林藏行書立軸,有句雲:“勤修百億功果,不如濟一饑渴窮民”。可見其言論篤實之一斑。其書峭勁拔俗,下筆不苟,每作一點一畫,皆盡一身之力以送之。筆筆鎮紙,力能扛鼎。其書之獨到處,在乎行處皆留,無一漂滑之筆。蓋書法最難者,留得筆住。留得筆住,然後牽制緊。牽制緊,則雖方寸之字,亦有尋丈之勢。其豐神自然蘊藉,意態自然無窮,此書法之三昧,古儕實能得之。又有手書離騷經刻本,行書,全文自始至終,無一懈筆,尤為難能可貴。其結字多取橫勢而筆致翩翩,蓋得力於東坡而參以王法,此蓋壯年書,與晚年書之古拙之不同。韓榮光稱其書如瘦竹淩霜,寒松倚石,仇效忠謂其遒勁淡宕,瘦硬通神,與馮魚山筆意極相似雲。

張錦芳

順德張錦芳,為嶺南四大詩人之一。所謂張黃黎呂是也。其書法,楷書學鐘繇,隸書法禮器。李仙根藏其小楷扇面,書法元常,工力甚到,比之明代王雅宜,略無遜色。孫仲瑛藏有隸書立軸,寫王維竹裡館詩,隸法蒼勁,筆意在禮器張壽之間,一洗唐隸甜俗面目,方之完白汀州,伯仲之間見伊呂也。

黃丹書

順德黃虛舟以健毫臨十七帖,探驪得珠矣。右軍以鼠須筆作行草書,故其書剛勁,極抑揚頓挫之致。後世用羊毛臨右軍書工具經已不同,所以每況愈下,無複雄強之勢,今觀許友梅所藏虛舟所臨歲清晏帖立軸,清秀圓潤,剛健婀娜,得右軍之神,使人胸次豁然,若還舊觀,良由其草法精熟。又善於用墨用筆,故神采煥發,點畫沉勁而態度虛和也。

黎 簡、呂 堅

順德黎二樵,足不出嶺南,而書畫名滿全國。其行草以超妙勝,隸書以瘦硬勝。先師李澤南先生,藏有其楹聯真跡“披卷神遊千古,閉門心在萬山”。書法山谷,一波三折,有人外遠致。簡又文藏有其詩冊,有句雲:“何人相憶遠相望,獨立蒼茫古塔坡。”筆致飛舞,極得晉人豐致。其隸書尤力追兩漢。鴻雪軒藏有四屏,字徑五寸許,瘦硬高古,不減墨卿也。與黎簡齊名之番禺呂堅,行草書亦超逸可愛,嘗見其題二樵畫之四言偈,而欲其工力之悉敵也。

馮敏昌

欽州馮魚山,首倡古學,為吾粵名儒。其書法,恂恂有儒者之風。觀其書院揭示墨蹟長卷,清氣往來,不特循循善誘已也。夷考其書,蓋得法于蘭亭,而參以山谷;多用方折之筆,而斂其鋒芒,使處處皆有含蓄不盡之意,其字勢似奇反正,內剛外柔,故能溫文爾雅,有書卷氣也。乾隆之世,北碑漸漸出土。先生又為提倡北碑之先導,觀其跋司馬景和妻墓誌,可見其眼光之遠大也。

謝蘭生

南海謝灃浦,得筆法於二樵山人,而運以清虛之氣。每作一點畫,必轉換筆心為之。此法最足糾正當時習試帖者之圓滑陋習。蓋任筆為體,聚墨成形,心昏擬效之方,手迷揮運之理,此種字匠,皆犯不識運筆之弊也。嘗見其題春水垂綸圖行書,得爭座位之神。真有以錐畫沙之妙。其合處不減伊墨卿也。吾又見其榜書清暉閣三字,字徑盈尺,取勢甚遠,筋搖脈結,奕奕有神,真有振衣千仞,入木三分之妙。

宋 湘

以寫山陝會館四字,每字千元,而獲名之宋芷灣,以題蟲二匾額,暗射風月無邊四字之宋芷灣,二事皆成藝林佳話。予藏有其伯牙台銘拓本,字徑六七寸,行草書,書法北海,筆勢豪邁。銘雲:“噫嘻乎子期知音,何以知在高山之高,忽在流水之深,不傳此曲愁人心。噫嘻乎子期知音,何以知在高山之高,知在流水之深。古無文字直至今。是耶非耶,相逢在此?萬古高山,千秋流水,壁上題詩吾去矣。嶺南宋湘題。”才氣縱橫,於此可見。此銘曾於澳門某茶樓見有贗本,分書四幅。次幅兩行,文詞顛倒,可笑,多有認為真跡者,特著出之。予又藏有其行書詩草拓本,是用健毫筆書者。字徑可二寸,書法誠懸,筆力洞達,摸之有棱。兩拓本皆存省寓,亂離後,今不知流落何所矣。芷灣之字,除坊間所刊印之三兩楹聯外,《廣東美術》載有一五言聯,可當雄渾二字,此皆芷灣大字之著者。小字方面,則以驛柳詩卷為第一。用長鋒羊毛筆,書行草,細筋入骨,筆有餘妍。其腕力之充足,筆勢之飛舞,大有王獻之中秋帖意境。所謂筆軟則奇怪生焉者,又與其用健毫時,別饒風趣也。

吳榮光

南海吳荷屋,康有為稱其書法深美,抗衡中原,實無多讓。又雲:  “吳荷屋中丞,專精帖學,冠冕海內,著有帖鏡一書,皆論帖本,吾恨未嘗見之。”康氏為近代書壇之宗師,其推尊如是,則其造詣之高,概可想見。當其時,成親王以書法名於北,荷屋以書法名于南。海內之談書法者,以二家為宗。而吳氏善寫善鑒,允推全材。蓋善鑒者不寫,善寫者不鑒,從古已然,以翁方綱鑒別之精,其于書法,尚未高明。而成親王則善寫而已。吳氏書學之最大成功,為帖鏡之著。至其書法之豪邁,則為有目共賞,無俟抑揚也。陳公達(炳權)藏有其行書四屏,書七律一首,字徑三四寸。書法脫胎東坡率更自成一家,豪雄跌宕,意在筆先,有如天馬行空,全以神運,故能妙臻化境,氣象萬千。所見荷屋聯螢幕,以此為第一矣。荷屋楷書,除見筠清館法帖外,吾最欣賞重修詩人梁樂亭故墓碑記,筆力卓卓,遊刃有餘,蓋其胸有成竹,目無全牛,寢饋碑帖,取精用宏,故能從容於規矩之中,游心於造化之表也。

張嶽崧

安定張嶽崧善擘窠大字。余藏有鵝字折本,字徑尺許,筆力清挺,極有神采。與世俗競稱之一筆鵝字有仙凡之別。

李遐齡

香山李菊水,書法晉唐,剛健篤實,秋波琴館藏有其行草中堂,字徑三寸許,中有高陽池字樣者,墨光晶瑩,溫潤如玉,一望而知其為有道德之君於也。其筆力之清勁,態度之雍容,想見其明窗淨几,神快務閑之際,梁翰揮毫,以寄其意。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也。嘗著論書詩雲:“邇賢競偽體,姿媚趁流俗,神通貴瘦硬,心正必端肅,意會手不隨,庶幾遠甜熟。”觀其書,讀其詩,知其言行之相符也。

張維屏、譚敬昭、黃培芳

番禺張南山,與陽春譚康侯,香山黃培芳,為粵東三子,書法各擅勝場。南山書法東坡,參以率更,其合處不減吳榮光,嘗見其紅棉寺詩,一種秀逸之氣,撲人眉宇,濃纖適中,修短合度,既不背古,又不乖時,所謂文質彬彬,恰到好處。讀其所著之藝談錄,而知其書學之高深也。康侯行草則根柢東坡,而參以北海。秋波琴館藏有其詩稿,有句雲:“秋風生閏夏,江月人重城。”其書似奇文反正,玩其筆勢,似撚筆甚正,與東坡之執筆無定法者不同。黃培芳為泰泉八世孫,其書雖淵源家學,而往往流人吳興,嘗見其日下偶筆原稿,嫵媚多姿,三家之中,此為略遜也。  

彭泰來、明炳麟

高要彭春洲,以隸書擅名。嘗見其花塚銘,書仿褒斜道,瘦硬獨出,如伊墨卿。南海明炳麟亦工隸,醇古樸茂,與泰來相若。嘗見其“百鹿壺吉羊壽考,雙魚洗富貴侯王”一聯,亦逼近墨卿也。

鮑 俊

香山鮑逸卿,書宗北海,得其神韻。曾見其行書楹聯“藝場馳驟發賓戲,筆陣縱橫賦子虛”,興酣下筆,於飛舞之中,饒勁挺之氣。誠得意之作也。李仙根稱其直宗北海而結實有氣力,誠然。

黃子高

番禺黃子高,精金石尤工小篆。嘗著續三十五舉,以篆法指示世人,陳東塾其弟子也。吾最愛其篆書長聯雲:“簾卷蝦須,喚美人捧硯,筆初試,墨新磨,把妙楷蠅頭,烏絲細寫,香焚龍腦,有佳客至齊,詩快評,畫大賞,將斷文蟬腹,緣綺同彈。”不特篆法精妙,抑且雅人深致,為藝林之佳話也。康有為稱其小篆,茂密雄深,逼真斯相,自唐後碑刻,罕見儔匹。今觀此聯,方之鄧完白,何多讓為。

陳 澧

番禺陳蘭甫,學者尊稱東塾先生。篆書學黃子高,有出藍之譽。茂密雄強,直追斯相。嘗于黃祝葉處,見其篆書聯,大有琅琊台刻石遺意。其論篆刻之作,見於美術全書。蓋先生之精于小篆,由於致力說文之學。故其所作,皆有根據。李陽冰鄧石如,則不免時有遠背六書,而以己意作篆之處。所以寫篆,必須根底說文,乃無流弊也。蘭甫隸書,亦甚樸茂。嘗見其鐵庵二字,字大盈尺。用筆厚重,有受禪表遺意。其行草書,傳世尤多,以餘所見,當以石光瑛所藏四屏為最得意,書宗率更,參以東坡,於爛漫之中,饒挺健之勢。試以史事帖與西樓帖合觀,可以得其筆意也。

韓榮光

博羅韓珠船,書法出入南宮北海之間。其書中線最佳。昂藏挺拔,筆意索拂,嘗見其跋所藏蘭亭,及跋蘇古儕離騷經冊,均有筆歌墨舞之妙。又見其“樓臺金碧將軍畫,水木清華僕射詩”一聯,亦稱佳作。

馮譽驥

七齡童即能作擘窠大字之高要馮譽驥,嘗見其十齡時,跋蘇古儕離騷頁冊,即已中規中矩,嶄然露頭角,迨後更由率更以窺北海,於峭勁之中,有渾厚之氣,遂成名家。

羅天池

新會羅六湖,書畫均佳。書法尤秀麗。嘗見其題海忠介畫蘭冊頁行草書,帖味甚深,有儒者風。

馮龍官、何筱宋

順德馮龍官深於帖學。而知者殊鮮。平甯瓷佛龕藏有其楷書絹軸,界以烏絲,字徑寸內,一點一畫,皆變動不居。蓋其純用筆尖作字,故在清挺之中,有沉雄之態。雖屬帖派,實淹有碑派之長。論其造詣,頗能直接晉傳也。何香山何筱宋,擅擘窠大字,何萼樓藏有其行草書四屏,字徑四寸許,用筆豪放,極似宋湘,蓋亦得力于北海者也。

古 噩

古噩,籍貫未詳,其畫世所鮮見。屈沛霖藏有其行草立軸。書用健毫,端勁似誠懸。今人觀之,卓然如有所立,書中高品也。

葉衍蘭、葉佩鬘、史 溶

番禺葉南雪,一家詞賦,世代書香。其篆法陳澧,得其茂密。楷行出入率更北海之間,較之王夢樓,尤覺筆厚意濃,陸丹林所藏一聯,秀逸絕倫。蓋一代經師,揮灑當自己人也。

葉佩鬘亦精篆書,嘗見其“神仙□見說險德,山水僧游是故人”一聯,工力深厚,克紹家法,其時有史溶者,亦以篆名。黃偉伯藏有其十言篆書聯,自記凝擬少溫法,其實亦得力于蘭甫者也。

陳 璞

番禺陳璞,書法平原。孫仲瑛藏有其行草扇面,乃論藏真枯筍食魚帖者,大筆淋漓,規模龐闊,筆勢大類翁同龢也。

李文田

曾觀唐碑十二則者,無不知臨者為李若農。若農書法,實發源於北碑,而暢流于隋碑。所臨唐碑,亦以隋碑筆意為之。若農成於鹹同之際,其最行動一時之言論,為蘭亭根本可疑之說,自宋以來,書家尊奉蘭亭為書林實典,幾于黃金可不有,蘭亭不可無,因互藏本之結果,而互相聚訟。若農以為定武石刻,未必晉人書,以所見晉碑,皆未有此種筆意,此南朝梁陳以後之跡也。其文之題目與內容,與世說新語企羨篇劉孝標注所徵引不同。是梁以前之蘭亭與唐以後之蘭亭,文尚難信,何有於字。且古稱右軍善書曰:“龍跳天門,虎臥風闕。”曰:“銀鉤鐵書。”故世無右軍之書則已,苟或有之,必其與爨寶子爨龍顏相近而後可。此其跋汪容甫本蘭亭之創論也。予又于羅叔重家,見其跋東湖所藏明宮本蘭亭絕句四首雲:“右軍自有臨河序,摭拾零殘得孝標。此物唐初方突出,多時鑒賞不會了。蘭紙相傳出五羊,又聞蕭翼賺多方。當時疑實都無定,安得唐初許子將。若還考據昭陵物,聖教懷仁集尚留,試取永和波磔看,馮何定武說風流。唐人未甚重蘭亭,淵聖尊崇信有靈,南渡士夫爭聚訟,後來都作不刊經。”此種論調,在守舊之封建社會中,敢突破右軍鐵圍,而另開新途徑,此富有革命性之疑古精神,其說難未成立。然已為當時書壇開一新境界,為潛伏之北碑作一介紹者。其時北碑已陸續出土,然世人以其用筆結字,與帖大異,一般書家,尚未敢嘗試,若農乃以從容自在之筆調,寫高古拙樸之北碑。一時書家奉為正宗,清末為碑,陶濬宣近于呆板,趙之謙過於輕佻,惟若農老成持重,雍容大方,為北派正傳。李勁菴所藏“每逢淑景開佳宴,孤負香衾事早朝”門聯十四字,其代表作也。若農行書,亦自創一格,觀其所跋潘東湖明官本之詩,不特詩意開人心胸,抑且書法拓人眼界。又精於篆法,嘗為鄧鐵香篆“冰閣”二字。大八寸許,饒有漢碑額遺法。並李陽冰鐵線篆之鐵圍而破之,一代宗師,其藝術手腕,固高人一等者歟。

朱次琦

南海朱九江,舉世稱為大儒。其書多力豐筋。然不肯為人作字。世所流傳,多屬稿本簡劄而已。然其隨意之作,已極雄渾而蒼秀,蓋腹有詩書氣自華也。康有為雲:“先師朱九江先生,于書道用工至深,其書道源于平原,蹀躞于歐虞,而別出新章,相斯所謂鷹隼撰搏,握拳透爪,超越陷阱,有虎變而百獸全氣象,魯公以後,無其倫比。”今觀黃子靜,劉體志,古溪書屋,鴻雪軒等,所藏書跡,信為確論,非阿所好也。

孔廣陶

南海孔廣陶,精於鑒賞,所居岳雪樓,以收藏書畫名海內,其書法極肖翁方綱,可以亂真。蓋翁為當時鑒賞名家,而廣陶受其影響者也。

戴鴻慈

南海戴鴻慈,書法平原,得其寬博。常于南齋見其楷書,集韓勅楊統碑句為聯。“聞君風濯敬詠其德,暮茲其猶隆構厥基。”用筆結字,胎息深穩,雍容華貴,其胸襟抱負,此十六字表現無遺。

冼寶斡

南海冼寶斡書法,人鮮知之,其造詣甚高,淹有朱子襄康長素之勝。常見其與翰道七弟書,筆法老勁,如以錐書沙,力透紙背,痛快沉著,得未會有。

簡朝亮

順德簡竹居,為近世醇儒。高尚不仕。其書純以胸中浩然之氣行之。簡又文請書橫幅,為書“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十三字與之。又文又藏有書劄二通,行草四屏拓本,是書與實者,蒼茫浩蕩,元氣渾然。為書法開一新境界,求之古人,惟韓文公白鸚賦意境相仿佛,先生難不以書名,然其書天上不可及也。

梁紹熙

南海梁輯嘏,與康有為、簡朝亮同為朱次琦弟子,道德文章,均為世重。其書法出入逸少東坡之間,程祖彝藏有其詩稿,黠書厚重,有似其涵養之純粹也。

鄧承修、鄧夢湘

世稱鐵面禦史之惠陽鄧鐵香,書法瘦硬,獨標一格,論者謂其集南北碑於一爐冶。吾細心玩味,覺其得力處,仍在平原。試觀“寒食只數日間,得且住為佳耳”一帖,空際著筆,全以神運,如蛛絲絡壁,勁而虛,倘更求其遠宗,則褒斜石刻之遣也。鐵香行書實到此境界。鐵香楷書尤勝,嘗見其彈劾李鴻章之奏摺,運筆堅定,結體處和,近百年中,當推首席。“書貴瘦硬方通神”一語,從觀近代書家,惟鐵香與墨卿,最得神解。鐵香之女夢湘,克傳家學,亦吾粵與女書家之表表者也。

梁鼎芬

番禺梁範去,與鄧鐵香同劾李鴻章,直聲震海內。其書實得力于蘇,而變其燦漫為瘦硬。嘗于陳卓平處觀其手劄面節通,筆力則透入紙背,而墨采則凸出紙上。秀逸之氣,撲人眉宇,匪惟用筆之精,兼得用墨之妙。聞陸丹林言,葉遐去亦藏其手劄百餘,著墨不多,句好如珠。丹林藏有其楹帖詩翰帖等數事,黃般若則藏其手寫款紅樓詞稿原跡,均精心之作也。

康有為

南海康長素,為近代書壇盟主,其篆書由鄧石如而接受朱完黃子高陳澧之遺法,所書轉崔變典寺,風骨峻峭,極見性情,自記為廿余歲時所書,後更不寫,所見長素篆書亦惟此而已,其治舉業時,楷書法率更,甚精,風骨峭勁,大有化度之遺意。菊坡精舍所傳宋廣平遺愛碑頌署名康祖詒者可證也。厥後遊歷京師,盡覽秦漢六朝碑版,洞悉隸楷變化之由,派別分合之故,於是改變作風,自成一體。全以神運,純任天真。嘗有詩雲:“北碑南帖孰兼之?更鑄周秦孕漢碑,昧昧之秋誰作者,小生有意在於斯。”其書之取精用宏,包羅萬有,可於此詩覘之。聞常思之,長素行草,實由陳搏吾入,假道于張裕釗及伊秉綬,而直造王遠之室,然非有閎深之學問,偉大之眼光,高曠之襟懷,曷克臻此。予所藏鄭韶覺集龔定庵句幅“天地理夏華,關山試劍行”一聯,不分伯仲,誠傑作也。

陳伯陶、張蔭桓、蘇若瑚

東莞陳伯陶,為陳蘭甫弟子,書法出入魏碑率更,受李文田影響,余伯父冕堂公,藏有其盈聯,“右軍書法晚乃善,庚信文章老更新”十四字,剛健篤實。極有魄力。同時南海張蔭桓以末吏躋卿貳,光緒新政,多所陳奏。書法李文田,得其秀麗,余藏有其行書冊面絹本,字裡行間,有豁達之氣,頗似其風度也。順德蘇若瑚,恂恂儒者,書宗若農,得其規矩,尤擅榜書,有瀟灑之致。

羅惇曧

筇順德癭公在北方書名藉甚,而本土反甚少書名。陸丹林有其楹聯:“雪山水作中泠味,蒙頂茶如□焙香”,書法十七帖,參以北碑,豪邁老到,腕力充足,其造詣可比宋芷灣也。

吳道鎔

番禺吳玉臣,為順德李若農高弟。書法初期學柳,所書景酒家榜書,最為膾炙人口。而行書陳龍友行,亦瀟灑有致。晚年書風丕變,改習隋碑,蓋受其師之影響,屈翁山墓碑,用筆結字,幾與隋蕭飭性夫人墓誌無巽,其得力處歟。其榜書保滋堂三字尤佳。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從容暇豫,有君子之風。蓋其運用臻於精熟,規矩諳於胸襟,故能容與徘徊,意先筆後也。

黃 節

順德黃晦聞之蒹葭樓詩,傳誦一時,然其自述雲:“我詩未足傳,我書閑淡頗自喜,”則其對於書法之成就可知。晦聞之書,大部分見於追思錄。其書境界清高,如寒蟬飲露,輕盈欲仙。又如懸崖古樹,蟠根倒生。卓然成家,可無巽議。予又在鄧爾雅家,見其五言聯,健毫書,用筆套研,極為爽快,不類平時之作,頗有唐人寫經筆意。陸丹林所藏“白鶴在天青松存性,秋花愛雨晚竹知涼”八言楹帖,為晚年所書,功力益深。

梁啟超

新會梁任公,人徒知其著述之宏富,而不知其書法亦卓然成家也。簡又文藏有其楹聯“清水出芙蓉,天然赤彤飾。白鷗沒洗蕩,萬里誰能馴”。書法小歐陽參以隋碑,於峭勁之中,有靈活之氣,代表作也。

陳少白

新會陳少白,為初期革命四大寇之一。致力排滿,功在党國,其書法用筆爽朗,如其為人。嘗在友人處,見其中堂,歎為觀止。及觀其送高劍父西行詩,尤為兩絕。其襟懷灑落,功成不居,書品與人品並高,誠不可及也。

朱大符

番禺朱執信以不世之才,致力革命,勳留党國,其書法尤超。嘗見陸丹林所藏其贈伯隗詩冊,大似薛紹彭,筆致翩翩,幾欲仙去。蓋其父棣宅,傳其丈人汪筆法,執信淵源家學,又天資聰敏,故書法更為飛舞。

胡漢民

番禺胡展堂,一生寢饋曹全,凡請書者,多集曹全碑字與之。其讀史集曹全碑二十章,尤為絕唱。曹全本以超逸勝,展堂加以瘦硬,勁而有骨,遂自成風格。所書行草,亦常以隸法為之。其境界奇峭如孤峰,清高似寒梅,有似其清臒之面貌,耿介之豐標。書跡傳世至多,當為有目共賞。

林直勉

東莞林直勉,精於隸書,魄力沉雄,規模宏遠,諭其造詣,直逼漢人矣。嘗自書所學雲:“初興李烈士文甫,同習永興大令,喜擘窠大字,及參與革命,更習漢隸。尤喜石門禮器張遙校官郵閣諸刻,蓋南帖北碑,無不揣摩,以生硬瘦勁為主”。其自道如此,可以知其用功之所在,會觀楊素影陸丹林等所藏其臨石門頌張遙諸碑屏幅,枯老古拙,吾粵百年來無此手筆,為之讚歎久之。聞丹林言,林氏有臨石門頌丈匹大堂幅,氣魄雄偉,為其生平傑作,惜末之見耳。

張錫麟

番禺張務洪,沙灣鄉人,嘗掌教廣雅書院,後為李福林將軍參謀。書法北碑,予從弟少麟,藏有其范臨張猛龍堂幅,字大寸許,形神畢肖,蓋其寢饋有素矣。晚年行草書劄,多顫筆,程祖藏有手劄,老態龍鍾,而筆勢飛舞,頗有牛鬼蛇神之妙。



最近更新在 週一, 14 三月 2011 1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