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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代文化人命运缩影:陈寅恪家族百年兴衰史 - 传统文人的当代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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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代文化人命运缩影:陈寅恪家族百年兴衰史
陈寅恪家族 百年悲欣
走出江西乡野的客家人
力推维新的湖南巡抚
游学日欧美
北归南渡
岭南一九四九
政府希望陈先生北返
学术上的爆发
最后的时光
与鲁迅、李叔同、齐白石结缘
传统文人的当代境遇
文化家族的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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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衡恪曾自述:“平生所能,画为上,兰竹为尤,刻印次之,诗词又次之。”

陈衡恪的花鸟画大多为写意,工笔极少。他一方面受吴昌硕的影响,另一方面又取法陈道复、徐文长,继承明清以来的写意花鸟传统,取诸家之长而别具一格。他喜欢虚实相生的手法,大胆省略,以空衬实,画意开旷深远。

兰花是他最为擅长的。他用笔婉转,多用水墨,特别善于表现兰花在风中摇曳的情态,极得石涛神韵。至于竹子,风竹、雨竹、晴竹、老竹、嫩竹、竹笋,无所不画,无所不工,“干亭亭而叶潇潇,如见其动,如闻其声”。他画竹别具格调的是竹石扇面,或石淡叶浓,或竿淡叶疏,很有轻逸的情趣。近代绘画史论家俞剑华曾说:“石涛的兰竹为清代画坛一绝,陈衡恪的兰竹则可称之为近代画坛一绝。”

与花鸟画不同,陈衡恪的山水画师法前人而不师法今人。当时山水多为“四王派”——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的末流,陈衡恪不学时人,而决定另寻门径。他传世的山水画师法最多的是龚贤、沈周和石涛。但陈衡恪深知,绘画不可离开古人,也不可全靠古人。“必须学甲的也学乙的,取甲乙的好处,而自己造出一个丙来,才能卓然成家。”他的成功之处,即在他能从前人的影子中挣脱出来,形成自己的风貌。

在北京度过的最后十年,是陈衡恪艺术生命的黄金时代。彼时,他在画坛的领袖地位已经确立,然而他也必须面对“全盘西化”的思潮以及中国文化的式微。

陈衡恪是一位传统文人,在他生命的最后10年,他相继发表了《中国画是进步的》《文人画之价值》等论著,试图确认中国传统文人画的价值,并立论“不以形似,正是画之进步”,以扭转当时死气沉沉的复古画风。在陈衡恪看来,文人画“功夫在画外”:“文人画之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

他属于徘徊在近现代之交的一代人,他对文人画价值的重新肯定和诠释,流露出他对传统的眷恋。

陈衡恪曾梦见自己与明代文学家、书画家徐渭论画。徐渭告诉他说:“我得年七十有三,汝寿如之。”于是陈衡恪常以徐文长转世自谓。1923年夏他得知继母病危,不顾暑热驰归南京,亲奉汤药。不久继母病逝,他也因连日劳累染病不起。当年8月7日,陈衡恪英年早逝,享年48岁。

梁启超在悼词中说:“师曾之死,其影响于中国艺术界者,殆甚于日本之大地震。地震之所损失,不过物质,而此损失,乃为无可补偿之精神。”

吴昌硕的挽词则是:朽者不朽。

1996年10月,江西修水县审计局副局长刘经富因病住院10天。在病床上,他读到了当时的一本“畅销书”——《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这本黑封皮的传记,令他大为震动。刘经富形容当时的心境是“大彻大悟”。

病愈之后,刘经富辞去官职,决定把后半生献给陈氏家族研究。他觉得修水作为陈氏故里,应该有人站出来,在义宁陈氏研究领域拥有自己的话语权。

十多年过去了,刘经富已经出版了数本专著。在他的书房“积庐”里,堆满了各种义宁陈氏资料,其中包括陈宝箴应举时写的八股文,还有满书柜的陈氏族谱——都是他这些年来在修水淘到的。

“这可是非常宝贵的史料,”刘经富翻着陈氏族谱,眼睛在镜片后放着光,“里面藏着很多陈氏家族的秘密!”

2005年,刘经富回修水参加黄庭坚诞辰950周年研讨会。主席台上坐着一位陈云君先生,是天津诗词学会会长。刘经富依稀记得曾在掌故大王郑逸梅的《艺林散叶》中读到过一条:天津书法家陈云君乃陈三立之孙。

研讨会结束后,刘经富找到陈云君。一番介绍之后,他问陈云君是不是义宁陈氏后人。

“我什么事也没和他说,只回答,‘据说是。’”陈云君告诉本刊记者,“刘经富就问我,你父亲是不是叫陈陟夫?我说,不是,我父亲叫陈覃恪。他说,那就对了,陈覃恪字陟夫。他又问,你知道你母亲吗?我说,据说姓陈,杨梅村人。他说,你错了,你母亲姓韩,不是杨梅村人,是修水杨梅渡人。”

经过一番盘问,刘经富确信,陈云君就是陈家失散多年的后人。他决定带陈云君去见一个人——陈小从。陈云君这才知道姐姐陈小从住在武汉。姐弟二人见面之后抱头痛哭。

陈小从说:“我见过你妈妈。我们早就知道你。我们找了你10年,连续发了三封信。你也不回信。我们以为你不乐意认我们了。”

陈云君的经历很奇特。他生于1946年,是陈覃恪之子,陈三立的弟弟陈三畏之孙。两岁时,经叶恭绰介绍被父亲送到天津的陈家寄养。因为战乱,南北交通阻隔,和整个陈家失去了联系。

天津陈家是做铁路生意的买办,解放后不久,陈云君的养父就被送进监狱,他在亲戚家辗转度日。对自己的身世他并不了解,“只是总觉得不那么贴心贴肉”。直到“文革”前夕,要销毁“四旧”的时候,养母才拿出一摞信对他说:“以后的形势怎样不好说,趁我今天还在,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你将来有心,可以去寻访你的家人。”
养母一边给陈云君看信,一边就把他看过的信投进火盆。从信中,陈云君得知,自己的生父是陈覃恪,生母姓韩。

忽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对年近弱冠的陈云君来说是一大震撼。不久,养母去世,他被分配到一家工厂。他不喜欢工人生活,感到格格不入。因从小热爱传统文化,他便跟书法大师吴玉如读书,学习古典诗词和书法。

对于此时的陈云君,沉浸在中国古典文化里是一种大解脱。后来他又有机会亲近巨赞法师,并从梁漱溟研习佛学,成了没有学历的诗人和书法家。

1982年,陈云君在天津开办茂林书法学院。在当时的中国,这是社会力量办学的第一家。他找到一位政协领导做院长,自任副院长,自己编教材、授课。之后,他又到天古籍书店编辑室做主任,由于不用坐班,也就等于自己念书。

“我从二十多岁,到48岁,二十多年如一日地念书,”陈云君说,“诗词书画,对我来说好像是很自然的事。”

他还酷爱品茗焚香,关于禅茶和檀香的品鉴都有专著问世。对自己的生活状态,他常自谓,虽然生活在新社会,但学术观点、史学观甚至人生观,大约还是在守着儒家的道统。

“这是陈家的传统,从陈宝箴到陈寅恪无不如此,”陈云君说,“我虽未在陈家长大,但这个文化基因一直在影响我。”

“散原之孙辈能诗者”

陈氏后裔当中,88岁的陈小从是健在者里最年长者,被誉为“散原之孙辈能诗者”中的第一人。

陈三立有五子,由长及幼分别为陈衡恪、陈隆恪、陈寅恪、陈方恪、陈登恪。

陈小从是陈隆恪之女。1929年旧历十月,随祖父陈三立上庐山定居4年。这4年里,她与祖父朝夕相处,决定了此后一生的走向。

散原老人上山时,陈小从虚龄7岁。老人经常带着小孙女外出散步,一卷《匡庐山居诗》,穿插着小从牵衣蹑履、活蹦乱跳的身影。

“祖父来临,给我这做小孙女的添了不少‘自找麻烦’的事。”陈小从笑着对本刊记者回忆。例如,吃饭时,要挑好菜夹到祖父的碗里;替祖父把烟卷装上象牙烟嘴,并替他点烟;晚上祖父上床后,要帮他脱袜子,掖好被头,放下蚊帐,口里唱着“公公明天见,早睡早起身体好”,然后才随着奶妈回自己房里去。

祖父有迟眠的习惯,有时她等得两眼迷糊也硬撑着不肯离去,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祖父看着小从心里不忍,只好提前上床,还说:“这个伢崽,何以这么古板哟?”

8岁时,陈小从入家塾读书。每天下午放学时,散原老人就凭窗盼望。小从一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向祖父报到。晚餐后,就是祖孙的消闲娱乐时间。祖父有时教她唱客家童谣,有时还打谜语。

陈小从还记得祖父出的一条谜语:“白鸡子,髻颠颠,来时饱,去时空”(打一用物)。她猜着是小茶壶,便回敬祖父一个字谜:“日下人。”祖父却没猜着。小从说:“是个‘是’字。”祖父想了一想,连声夸奖:“打得好!打得好!”

那时,庐山一到夏天,游人增多,陈家的松门别墅宾客盈门。秋冬两季山上就冷清了。有客人问:“老人家,山上冷不冷清?”散原老人指着小从说:“有这个伢崽在身边,就不会冷清。”

陈小从没有受过正规学校的教育。然而在庐山的4年,她陪伴祖父,受到的启蒙教育的确是非凡的。此外,她还有机会接触上山的硕德名流,从此眼界、胸襟都不落凡俗。因此机缘,她受到的教育,仍然是一个世家子弟所接受的金石书画、诗词文史方面的教育。

1951年,她经徐悲鸿介绍,入中央美院学习。只上了一年半,她便因父母老病需要照料而辍学。1956年,父亲陈隆恪逝世。之后,陈小从才参加工作。她最初在上海食品公司广告部任职。1958年与武汉大学教授彭旭麟结婚,便从上海调到武汉,在中学任美术老师,直至1980年退休。

家学渊源对陈小从影响最大的还是诗词一道。她回忆刚开始学诗时,写了“细雨檐声清客梦,虚窗灯影静鹤眠”一联,便兴致勃勃地拿给父亲看。父亲看后指出“鹤”系虚假语,现代人已无养鹤者,应改为“蚕”字,并反复告诫:“做诗要说内心话,写真情实感,不要图表面好看,弄虚作假。”

陈隆恪生前曾手订自己的诗稿,并对女儿说:“我的诗不过是写个人一时的感慨及经历,只以自娱,非求世知也。”父亲去世后,陈小从将父亲遗作一千余首一再选录,汇编成册,付梓印刷,取名《同照阁诗钞》。

如今陈小从正在筹备出版自己的诗集《吟雨轩诗稿》四卷。这是继《陈宝箴遗诗》、《散原精舍诗》、《陈师曾遗诗》、《同照阁诗钞》、《陈寅恪诗集》、陈方恪《鸾陂草堂诗词》之后陈家的又一部诗集。诗集名典出祖父陈三立壮年游庐山时的一首诗作:“高磴烟如扫,荒林雨自吟。”

在陈氏研究方面,陈小从的贡献最大,用力最深。从1980年代起,她向陈氏家族研究者们提供了大量一手资料。2004年,她又出版了《图说义宁陈氏》一书,收录了陈氏家族120余幅珍贵照片,并配有数万字的文字说明和近百首诗作,为陈氏研究提供了大量弥足珍贵的史料和线索。



最后更新于: 2012-08-12 18: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