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索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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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大巧若拙美學觀的若干思考 |
一, 拙是超越機心,達到偶然的興會。 |
二. 拙是超越機巧,達到天然的契合。 |
三, 拙是對機鋒的蕩滌,推崇淡然的美感。 |
四, 拙是生命存養之方,強調回復生命的本然。 |
註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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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拙是生命存養之方,強調回復生命的本然。
中國美學重視內在生命的體驗,審美活動就是超越有限人生,而達致生命的飛躍。中國美學並不重視用審美眼光去認識外在的美,而強調內在生命的和融,審美活動是由人的整體生命發出的,生命頤養之學成為中國美學的重要內容,這是中西美學的重要差異所在。拙是生命存養之方。
拙如果說是一種生命存在的技巧,這一技巧就是去除技巧,復歸於渾然無為的世界。中國美學將其作為生命頤養之道。明代藝術家陳繼儒曾經打過這樣的比方:“筆之用以月計,墨之用以歲計,硯之用以世計。筆最銳,墨次之,硯鈍者也。豈非鈍者壽,而銳者夭耶?筆最動,墨次之,硯者靜也。豈非靜者壽,而動者夭乎?於是得養生焉。以鈍為體,以靜為用,唯其然,是以能永年。”[14] 這一條用筆、墨、硯三者來比喻人生境界,以拙為生命存養之方。它不是簡單的趨利避害,而是放棄一切分別,獨歸於淵默之自然。中國哲學強調,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為人要有退步的智慧,如老子所謂:“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糊塗中有聰明,痴心中有智慧,拙是一種遠離紛爭之道,是一種生命頤養之方。唐代書法理論家張懷瓘《評書藥石論》認為,書法藝術其實就是養生的藝術,首當以“大巧若拙,明道若昧”之心待之,心靈在混混穆穆中獲得超越。
在莊子庖丁解牛的故事中,有這樣的寓意,世界如一大屠宰場,人如何在這充滿殺戮的世界中尋求生存的可能性,這才是養生達生之道的最後落實。護持生命不是延年益壽,而是自立於世界之中。保持自然之性,奉行無為之法,是避開機鋒的根本途徑。與慾望浮沉,最終必被慾望所害;處處藏有機心,最後反算了卿卿性命。在庖丁解牛這個故事中,一方面是處處暗含機關的世界,一方面是游刃有餘、躊躇滿志的心靈愉悅,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它突出了人生命超越的價值和意義。莊子說:“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進技於道的拙道,是一種養生之方。
莊子認為,重視知識、技巧不是養生、達生之途,而是一條戕害生命的路,《徐無鬼》中說了一個聰明猴子的故事:“吳王浮於江,登乎狙之山。眾狙見之,恂然棄而走,逃於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見巧乎王。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者趨射之,狙執死。”其他“笨”猴因笨而得逃,獨這只靈敏逞能的猴子丟了命。 《莊子·人間世》講了一個“散木”的故事:有個石木匠到齊國去,經過曲轅,見一棵櫟樹生長在社廟旁邊,被奉為社神,大得難以形容,圍觀的人多極了,石木匠連看都不看一眼,徑直向前走。他的徒弟卻為它神迷,看後跑著追上師傅,道:“自跟隨師傅以來,從沒見過這樣好的大樹,而您卻看都不看,這是為什麼?”石木匠說:“這是沒用的散木,因為無用,所以它才能有這麼長的壽命。”這種“散木”的智慧,在中國美學中深有影響,蘇軾說他畫的枯木怪石,所表現的就是散木的智慧。他有題畫詩道:“散木支離得天全,交柯蚴蟉欲相纏。不須更說能鳴雁,要以空中得盡年。”他的怪木,就是支離得天全的散木。
拙是一種恢復生命本明的活動,恢復生命的“美麗精神”。這一理論之所以有持續的影響力,與中國文化的發展特點有關。中國歷史從一定程度上說,是戰爭的歷史。戰爭,培養了特有的生活方式,也出現了特別的智慧。戰爭促進了武器的發展,也刺激了戰爭式的智慧產生,中國歷史上計謀的高度發達,其實大多是在戰爭直接刺激下產生的。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司馬法、諸葛亮十六法等等,這樣的計謀之書充斥於社會。兵不厭詐,兵以詐立,欺騙的手法,在兵家是常事。孫子提出的以利誘敵深入,聲東而擊西,明明要打卻表現出不打,明明不打卻又像馬上出征的樣子,等等,都可以說是詐術。計謀當然為用兵之不可或缺,但老謀深算到陰鷙的地步,就損害了人的精神。
歷史上,老子哲學由本來的清淨無為在漢代以後變成一種權謀的武器,就說明中國文化浸潤於機心的程度。機心、權謀、厚黑、潛規則的流行,損傷了中國文化“年輕的心”,或者如宗白華所說,損壞了中國文化的“美麗精神”。宋蘇轍認為,拙就是擺脫心靈的困境,贏得心靈的清明,告別腐朽和謀算,獨存純粹與天真。他說:“古語有之曰:大辯若訥,大巧若拙。何者?懼天下之以吾辯而以辯乘我,以吾巧而以巧困我。故以拙養巧,以訥養辯,此又非獨善保身也,亦將以使天下之不吾忌,而其道可長久也。”[15] 巧是困我之術,拙有助我之功,唯守拙方有長久之道,方能養得心中一團和氣,方能從重重羅網中突圍。
在中國美學中,拙還被當作提升生命境界的重要方式。中國美學以拙為至高的生命境界,拙意味著平淡、真實、自由、原初。故陶淵明詩云:“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歸去的是他生命的園田,他的“拙”的世界。並不是農耕牧歌更適合他,而是自然率真的境界更適合他的生命棲居。在這裡,他感到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的愉悅,領略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的光華。杜甫有詩云:“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又說:“養拙江湖外,朝廷記憶疏”,“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拙就是他的大道,他的生命棲息之所。孟浩然有詩云:“運籌將入幕,養拙就閒居。”他在閒適的境界中,頤養心性。明謝榛有《自拙嘆》詩道:“千拙養氣根,一巧喪心萌。巢由亦偶爾,焉知身後名?不盡太古色,天末青山橫。”在拙的境界中,把玩青山白雲的意味。
中國美學歸復於拙,其核心在建立生命的本然真實,以這一本然的真實去印認世界,而不是以知識去分別世界。正像莊子中《達生》中關於呂梁丈夫蹈水的故事所說的,呂梁丈夫之所以蹈激流而無險,在於故、性和命。這位神奇的人說:“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故、性、命,說的都是人的本然。故,強調原來所具有,莊子認為,“生者,德之光”,每個人生命都有這光芒,只是我們常常被慾望和知識遮蔽。性,強調本然真實。而命,如林希逸《莊子口義》所說的,強調的是自然之理,天的秩序。三者一,而側重點有所不同。大巧若拙思想的核心就是回到生命的原初境界,這是一種澄明的心靈本體。
大巧若拙哲學,破機心、技巧、機鋒,強調回復生命的本然拙態,認為拙才是頤養生命之方,突出顯現了中國哲學對人類“文明”反思的智慧。此一思想培養了中國人獨特的藝術精神和審美趣味。但這一理論也有其局限性。重拙道、輕知識的思想,已經在中國文化歷史發展中造成其負面影響,知識和智慧,並非完全對立,轉知為智,當為正途;對技術主義的排除,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藝術創造中藏拙欺人的風氣;一味提倡守拙的境界,弱化了生命的張揚和外在的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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